来源:人气:418更新:2025-07-29 12:32:50
作为华语影坛最具影响力的导演之一,姜文的创作生涯呈现出独特而深刻的特质。尽管其作品数量稀少,历经三十一载时光,仅执导了七部影片,但回顾其导演历程却能发现令人瞩目的现象:代表作《阳光灿烂的日子》不仅一举成名,更成为被广泛誉为华语经典的作品,至今仍持续影响着观众与电影评论界。
姜文执导的《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与《鬼子来了》不仅确立了其在中国电影史上的重要地位,更使他不得不在创作巅峰期暂时隐退五年。这两部作品被广泛视为其导演生涯的巅峰之作,其中《鬼子来了》更以深刻的历史反思和独特的艺术风格成为华语影坛的里程碑式作品。
在2000年完成《鬼子来了》后,姜文时隔多年重返银幕的作品《太阳照常升起》曾遭遇市场冷遇。影片上映初期因叙事结构晦涩、主题表达抽象,导致观众群体普遍感到困惑,票房成绩陷入低迷。然而随着时光推移,该片在豆瓣平台上的评分持续攀升,逐渐被观众重新审视与认可,如今已成为华语电影史中具有重要地位的经典之作。
姜文执导的《让子弹飞》(2007)作为其最具商业价值的作品,不仅收获了良好的票房成绩,更因深邃的叙事风格与极具辨识度的台词而成为影迷热议的焦点,相关金句至今仍在网络上广为流传。同时,《太阳照常升起》也以其独特的艺术表达在观众中引发广泛讨论。
《让子弹飞》(2010)与《邪不压正》(2017)相比,尽管前者是姜文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但后者在讨论热度、票房表现和观众评价等方面均获得不俗反响。
因此,姜文堪称华语影坛少有的常胜将军,其导演作品几乎无一败绩。而令人意外的是,2014年的《一步之遥》却成为他唯一的例外之作。
《一步之遥》(2014)在豆瓣上的评分仅为6.7分,创下姜文导演生涯的新低,与《你行!你上!》的评分持平。虽然票房表现尚可,但显然未能满足外界的期待。对于姜文而言,最令人意外的是该片未能引发广泛热议,上映时便显得冷清。近年来鲜有人深入探讨影片文本,因此其有望成为经典的潜力似乎微乎其微。
《一步之遥》(2014)确实是姜文导演作品中最具争议的一部。若从大众视角出发,姜文导演在《一步之遥》之外的其他作品普遍被视为成功之作,唯独这部作品常被外界认为是其导演生涯中的例外。因此,我今天想探讨的,正是为这部被冠以"失败之作"标签的姜文电影重新审视其价值。
「风格即人」这一论断,对姜文而言恰如其分。他的电影始终承载着三个维度:梦境编织的艺术、尖锐讽刺的表达,以及极致奢华的呈现方式。当梦幻与讽刺成为其创作的固有标签时,《一步之遥》则以近乎极致的奢华呈现方式,将这种风格推向了新的高度。影片中铺张的叙事结构与烧钱的制作规模,既映照着他初涉此类创作时的雄心壮志,也暴露出对艺术形式的执着探索。但市场反响的冷淡最终让这位导演在幕后黯然神伤,这场失败反而印证了他作为创作者的纯粹本性——无论成就多高,始终保持着对艺术的赤子之心。
他的独特之处在于同时具备过量的男性荷尔蒙与未褪尽的童真,这种看似对立的特质实则内在统一。根据精神分析理论,无法掌控现实的人往往会将自我投射为「无所不能」的假象,而这种扭曲的自我认知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核心内核。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中,这种叙事结构的反转实质上折射出导演姜文内心深处的「浪漫法西斯情结」。他通过电影将这种复杂的情感状态具象化,以一种超现实的表达方式维系着对现实的感知维度。而《一步之遥》则延续了这种创作逻辑,影片中那个身着病号服的癫狂男子在风车前的絮语构成了特殊的「现实」基底,但随着风车下模糊的枪声与快门声交织,这种现实感最终被解构。
姜文的创作成就关键在于其构建的现实主义风格能否引发观众共鸣。从这一维度审视,《让子弹飞》凭借强烈的现实批判性获得成功,《一步之遥》则因叙事断裂与价值观冲突被判定为失败之作,而《邪不压正》作为三部曲的收束篇章,呈现出高度统一的人物架构:三类男性角色(土匪、政客、军阀)与两组女性形象(妓女与圣母,后者均由其妻子饰演),这种模式化设定既非完全成功也非彻底失败,而是处于创作实验与大众接受之间的微妙临界点。这三部作品共同构建了姜文对民国时期社会生态的影像诠释体系,形成了独特的「北洋三部曲」美学范式。
《让子弹飞》(2010)作为张艺谋导演的西部片代表作,其叙事风格呈现出高度外化的特征,通过强盗、骗子与恶霸的权力博弈展现社会结构的裂变;相较之下,《邪不压正》则采用内敛克制的表达方式,以记忆系统的规训机制构建历史叙事。而《一步之遥》则展现出独特的中间态,既保持开放性叙事框架,又以谨慎的笔触在深度与讽刺维度进行探索。通过后设视角的审视,观众不难察觉影片中密集的能指网络,这些指涉涵盖民国军阀体系、总统制运作、汉奸现象、教育机制及宣传系统等(有影评人甚至能构建出与中国近代史高度对应的符号图谱)。然而,仅凭这些表层指涉仍难以全面诠释该片的价值,其深层意义需要更细致的文本解构。
若要对影片进行重新审视,应着重分析其话语表述层面。此处所指话语,并非指昆汀·塔伦蒂诺作品中那种以密集幽默元素为主导的叙事风格,而是具有明确政治意图的表达形式。此类话语体系可与拉康提出的四种意识形态话语模式形成对应关系:主人话语对应武大帅等权力象征性角色,知识话语则指向覃老师、王天王等智识权威,歇斯底里话语体现于完颜英等情感主导型人物,而分析家话语则由武七这类理性批判者所承载。
因此,《一步之遥》可被视为对某个角色(或许暗喻姜文自身)的心理剖析,在影片中,武六以导演兼分析师的身份居于核心地位,她始终保持着全局掌控与洞察入微的能力,能够辨别马走日言语中的真伪。每当察觉其说谎时,便会以踢腿这一行为干预,旨在阻止他在虚幻的梦境中迷失自我——这一设定与剧院壁纸中风车场景所呈现的催眠治疗意象形成呼应。在姜文的创作语境中,此类分析师角色往往被赋予圣母形象的象征意义,亦即其妻子的角色。
完颜英的言行本质上体现了极端言论体系的特征,她是一个具有强烈心理波动的个体,通过自我癔症化的表演来实现对现实的质疑。作为通过被操控的选举产生的总统,其角色更像是一种象征性存在,承载着表面的政治符号。当她意识到自身所处的虚无状态后,试图挣脱象征秩序的束缚,于是选择倾尽所有财产,试图与马走日逃离现实。在不断追问马走日「你到底爱不爱我」的过程中,最终陷入非此即彼的极端选择——要么深陷情感纠葛,要么走向自我毁灭。
覃老师对大学话语(知识话语)的主导地位,与作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代表的洪晃老师形成了独特的互文关系。知识以「非传统的权威」形式超越了可见的权力体系,使她能够在面对武大帅时展现出批判性姿态。这种从「唯权力论」向「唯知识论」的转变,标志着现代资本主义话语结构中权力与知识关系的重构。
知识话语表面上呈现自洽性,其本质并未发生根本性转变——知识体系始终服务于权力结构。覃老师与武大帅的婚姻联结、王天王与项飞田的权力勾结等案例,揭示了这种依附关系。以武大帅、武七、项飞田为代表的群体构建的「主人话语」,实质是依托军队与警察的霸权性表达,这正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权力逻辑体现。这种话语通过强制手段推动个体向猴子进行「逆向进化」。然而,权力作为「无人称」的存在,使得这些代理人实质上成为权力意志的执行工具,他们所展现的「New Money」式愚昧,恰恰印证了权力对主体性的异化。
《一步之遥》的叙事框架由四种话语体系构建,其中马走日的角色定位可被视为拉康理论中的对象a。这一符号化存在承载着被赋予人格化的欲望驱动力,成为全人类共同追逐与消解的目标。无论是借助枪械还是镜头(二者在英文中均对应shoot一词),均指向一种毁灭性的凝视,这种双重暴力行为揭示了欲望对象所蕴含的悖论性本质。
马走日的吸引力源于其身上承载的稀缺特质:Old Money的象征性、菲勒斯中心的气质以及对未知的探索欲望。他既是奴隶、学生、男性与精神病患这四种话语体系共同聚焦的「欲望对象」,也是被各方试图摧毁的靶标——这种处境令人联想到纳粹对「上帝选民」的迫害,亦或是对盖茨比的谋杀,从而凸显角色本身的复杂性。或者说,马走日更像是民主、真理或至善的近在咫尺之遥的象征,却也正是这四种话语体系所缺失的核心要素。但这种「触不可及」的本质恰恰源于其对权力虚伪、知识欺诈、情绪失控与分析性失败的无情拆解。
这种话语技法使电影叙述得以实现从外部视角转向内在维度的突破。通过将马走日这一意象建构为欲望的根源性缺失(对象a),创作者成功引导观众进入主体的内在视域,形成独特的「内在凝视」。值得注意的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开创的这种叙事策略,其精妙之处在于通过象征性缺失构建深层次的文本解读空间,而姜文在《邪不压正》中对曹雪芹的引用,显然蕴含着对文学传统与历史本质的严肃思考。对象a作为被回溯性建构的原初失落之物,其本体论上的虚无性恰恰揭示了政治权力与历史叙事的建构本质——它们本质上是对真实存在的遮蔽,是通过制造欲望空位来完成对真理的系统性抹杀与封存。
姜文的创作始终伴随着政治话语的「激进重写」,而这种重构更进一步地延伸至文化层面。其文化话语亦指向一个特定对象a,即中国电影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却长期被忽视的早期剧情长片《阎瑞生》(1921),该作品被视为中国电影发展进程中的关键失落文本。
姜文在《阎瑞生》(1921)的创作中,几乎以电影史的全面复现作为文本重构的路径。他通过卢米埃尔的纪实美学、梅里爱的奇幻叙事、印象派电影的视觉革新以及好莱坞歌舞片的娱乐形态,构建出跨越时代的影像对话。这种对默片拍摄技术到现场直播及机器人摄影的探索,实质上构成了对原始文本的解构性再诠释——《阎瑞生》作为中国电影史的早期样本,其地位恰如真理在中国历史中的隐喻,都呈现出脆弱且虚幻的特质。
中国早期电影文本所呈现的脆弱性与虚幻性,源自历史资料的系统性缺失与存疑问题——《阎瑞生》(1921)的案例只是缩影,彼时的电影作品大多未能完整留存,这使得文献考古陷入无法确证的困境。以《定军山》(1905)为例,该片被广泛视作中国电影起源的象征,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其可能从未实际拍摄。然而,这种「不存在」的状态恰恰被赋予了存在的必要性,因其需作为中国电影文化与民族传统(戏曲)衔接的基石,从而构建起文化的象征体系。
在探讨电影艺术的脆弱性与虚无感时,不可忽视中外电影发展水平的显著差距。以1921年《阎瑞生》的上映为标志,当时国际电影界已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法国印象派电影、德国表现主义影片、美国类型片以及北欧电影等流派均在这一时期形成独特体系。诸如《党同伐异》《我控诉》《黄金国》《幽灵马车》《启示录四骑士》《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等作品,在艺术成就与影响力上远超同期的中国电影。
《我控诉》(1919)的出现揭示了中国电影史叙事与民族性建构的深层困境。当我们将目光投向「中国电影史」与「中国电影民族性」这两个维度时,会发现它们都笼罩在重重疑云之中——甚至「上海摩登」的现代性究竟是否具有全球意义,亦成为需要重新审视的命题。这种历史书写本质上构成了某种意识形态的重构,其背后暗含着大学话语体系中的隐秘权威。在中外电影史书写实践中,这一现象尤为突出:西方侧重以技术考古学视角追溯电影起源,而中国则更倾向于将其定位为文化与意识形态的表达载体。姜文通过对《阎瑞生》的重构,重新激活了这一被遗忘的文本,使其获得新的阐释空间。这一过程象征着《阎瑞生》如何演变为《枪毙马走日》的转变轨迹,正如项飞田所指出的「改写历史的两根柱子」,其一是通过马走日扮演马走日创造出历史的影像证据,其二是以枪毙马走日的场景完成对历史的法律规训。
该失落文本通过「抵达」的叙事方式,既揭穿了中国电影史建构的幻象,也解构了意识形态书写所制造的虚妄。导演借王天王的台词明确表达立场:「有人说越是本地的就越能成为世界的,我却深以为不然。长春与上海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各自独立而真实。因此,真正属于世界的,才是世界的。」影片中夸张的色彩运用、春晚式的舞台呈现,以及充满浮华感的虚拟特效背景,共同构成了一种集体幻觉的符号系统——这是特定历史时期和群体共同编织的梦境。在众人沉溺其中时,唯有马走日保持清醒,而这种清醒恰恰依托于历史人物阎瑞生的身份设定,使其在虚构与现实的交错中实现了精神觉醒。
姜文作品中弥漫的广泛反讽效果,源自于他刻意将视角转向内在的叙事策略,这种策略带有精神分析式的剖析意味,体现了对多重诱惑的主动抗拒。影片中呈现了四重拒绝:对完颜英所代表的情感欲望的疏离、对依靠军阀势力寻求庇护的否定、对文明戏对其人格的恶意诽谤的抵制,以及对武七对其创作行为的剖析所持的排斥态度。这些看似个人化的拒绝行为,实则构成对革命叙事的质疑、对历史进程的疏离、对建构国际形象的反感、对审查机制的挑战,以及对大众精神麻木的批判。
姜文始终期待其作品中以反传统形式呈现的隐喻能获得观众的回应,尽管过往的反馈往往流于误解或误读。然而这种创作手法却无意中印证了大众认知的某种惰性,恰恰揭示了「一步之遥」所蕴含的深层含义——那看似触手可及的感知距离,实则是最难被穿透的思想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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