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气:515更新:2025-07-28 12:48:54
被誉为“中国动画界的皮克斯”的追光动画,历经多年打磨于暑期档重磅推出《聊斋:兰若寺》,继《长安三万里》之后再次以东方奇幻题材引发关注。该片创新性采用“1 5”复合叙事结构,以蒲松龄在游历时遭遇的神秘事件作为引子,通过蛤蟆精与乌龟精的“故事对决”主线,巧妙串联起《聊斋志异》中的五个经典篇章,构建出独特的志怪美学体系。这种让原著作者化身故事旁观者的设定,巧妙呼应了当下流行的观影体文学特征。观影体作为一种同人文学体裁,通常描绘书中角色在影视作品中观看原著情节的互动过程,并随着叙事发展发表个人见解。其优势在于能自然融入元文本要素,营造出身临其境的平行叙事体验。《聊斋:兰若寺》通过蒲松龄的视角回溯其笔下瑰丽奇幻的世界,虽展现了巧妙的叙事手法,但亦存在对原著精神深度挖掘不足的局限。
电影海报作为对传统志异文本的现代重构,通过《画皮》故事的改编呈现出对传统叙事结构的系统性解构。在原著《聊斋》中,画皮女具有鲜明的依附性身份特征——太原王生初遇画皮女时,该女子自称因"父母贪赂"而被卖入朱门,揭示其作为民间私售婢妾的属性。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身份更接近于被压迫的奴婢阶层,而非享有妾室地位的依附者。王生妻子陈氏基于画皮女的美貌,误以为其可能属于"婢女得幸者曰妾"的清代妾制范畴,进而劝说丈夫遣散该女子。郭松义在《伦理与生活——清代的婚姻关系》中指出,清代婢妾多通过购置途径获得,其价格区间通常在数十至数百两白银之间。从这一历史语境出发,私自收留大户婢妾的行为实质上构成对他人财产的非法侵占。蒲松龄通过王生的遭遇揭示,这种行为导致的恶果并非源于道德谴责,而是指向了对清代社会经济秩序的挑战,凸显出作者对财产私有制的批判立场。
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原著中陈氏为挽救王生性命,依照道士指示,竭力向一位举止癫狂的隐士恳求,并饮下其痰唾(电影中改为隐士搓出的泥丸,此情节源自《聊斋志异》另一篇《医术》)。尽管成功救回王生,却使自身饱受讥讽与羞辱。蒲松龄借"异史氏"之口评论道:"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意指王生因好色僭越礼法追求他人的女子,其妻只能吞食他人痰唾并心甘情愿。王生的过失最终由妻子承受,却被视为理所应当。因此,在原著世界观中,画皮女伪装的媵妾身份与面容模糊的原配陈氏,皆仅为依附男性的家庭附属品。蒲松龄对王生藏匿画皮女行为的批判,实质仍建立在对正当性秩序的维护立场上。苏成捷在《中华帝国晚期的性、法律与社会》中指出,性事失序与政治失序存在隐性关联,历来受朝堂及士大夫阶层警惕。尽管蒲松龄身处科举士大夫群体的边缘,但其仍自觉承担维护权力话语秩序的责任。
电影对原著价值取向进行了深刻逆转。画皮鬼被道士镇压时多次表达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与先前她强调的“只求一瓦遮身、三餐温饱”形成互文,通过陈氏目睹此景时的震撼特写镜头,为故事结局的颠覆性转折埋下伏笔。陈氏在此刻终于领悟,自身与画皮鬼并无本质差异,两人缔结婚姻的初衷不过是以寻得一位可托付终身的对象为目的。新婚之时,王生与陈氏或许曾共享过诗意般的缱绻,而今陈氏却如蒙尘铜镜般被遗弃,从璀璨的无价宝珠沦为黯淡的鱼眼珠。尽管她仍恪守“贤良淑德”的道德规范,忍辱救活王生,却在铜镜坠落翻滚的视觉冲击中,彻底看穿了这场婚姻关系的虚幻本质,最终发出“恶心哪”的觉醒呐喊。相较原著中王生复活后陈氏的沉默与空白,电影着重刻画了陈氏在驱鬼过程中逐渐觉醒的主体意识,完成了对传统《画皮》叙事框架的解构。对于蒲松龄的判词,电影巧妙置换为唐代女道士李冶的诗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既凸显了夫妻关系的微妙本质,又暗喻传统女性在亲密关系构建中可能存在的主动性与意识深度。借此,《画皮》故事从原著的经济道德批判转向对人性本质的永恒叩问,同时以画史议题为切入点,探讨媒介形态在再现与转化文化意象时所承载的深层美学价值。
《崂山道士》的卡通毛毡质感全片在动画呈现的“质地”上下了极大的功夫,整体以宋代画院风格为基底,同时根据不同故事篇章融合叙事风格与时代背景进行创新演绎。故事一《崂山道士》描绘晋朝年间王承求仙问道的经历,其毛毡风格为首次在大银幕上展现。通过独特的毛毡材质渲染技术,角色毛发细密程度达到“千万根级”,与故事一诙谐讽喻、夸张幽默的叙事特点相得益彰,呈现出浓郁的童真童趣。故事二《莲花公主》将场景设定在唐代画院,画院长老推崇的“神韵”画风源自南朝宋王微《叙画》中的“本乎形者融灵,而动变者心也”,这一观点已开启意境空灵山水画论的先河。唐人论画注重取象与神韵的结合,以具象为手段,追求抽象意境,与唐诗的幽玄妙悟、浑然天成之美相呼应。值得注意的是,唐代虽设有类似画院的机构,但其职能主要侧重于书画收藏,真正的宫廷画院则形成于五代两宋时期。
《莲花公主》中的画院是故事里一个重要的艺术机构,它不仅是画家们创作和交流的场所,更是展现角色才华与情感的重要场景。画院的氛围常常充满诗意与禅意,与莲花 princess 的形象相得益彰。在画院中,主人公通过绘画表达内心世界,同时也经历了成长与蜕变。这一设置不仅丰富了故事情节,还深化了主题内涵,使整个故事更具艺术感染力。
《画皮》所展现的古画韵味中,长老为画院学子提出的"踏花归去马蹄香"考题,源自宋人笔记记载,甚至可能是宋徽宗亲拟的宫廷画院试题。据南宋俞成《萤雪丛说》记载,徽宗政和年间曾以此题考验画师,要求通过画面传达诗意。某位画师独辟蹊径,未直接描绘踏花归途的场景,而是巧妙绘制蝴蝶追逐马蹄的意象,借此暗喻香气氤氲的意境,此画终获认可。这种"以形写神"的创作手法,正是宋代画院重视写实传统与艺术规范的体现。
《画皮》故事四将时代背景设定于明末,其动画美术风格巧妙融入明代文人画的审美特质。王大郎的书斋庭院中广植嘉木,营造出静谧淡雅的意境;陈氏所居的敞轩庭园则呈现出江南山水画般的空灵格局。场景中精心布置的中堂陈设,以"东瓶西镜"的对称形式展现传统工艺的精妙平衡,而文人雅集的场景更以清丽设色与纤细仕女形象,通过水墨浓淡的渲染技法传递"吴门画派"的美学追求。值得注意的是,故事单元大量运用镜面意象,既呼应原著中"镜"的频繁出现,又借明代铜镜铸造技艺的巅峰(后被西洋玻璃镜取代)构建独特的视觉符号。镜中佳人的愁容、异化的鬼影、市集镜铺的众生百态,共同编织出一种既温润含蓄又带有神秘色彩的叙事空间,完美诠释了明末文人画"以镜喻心"的艺术理念。
在《崂山道士》的叙事框架中,《聊斋志异》的《种梨》短篇被巧妙融入,揭示出道士以幻术戏弄吝啬卖梨人的隐喻。种梨、穿墙、剪纸为月等意象层层叠加,共同构建出镜花水月般的虚幻氛围。当《聂小倩》情节发展至宁采臣与聂小倩隐居小城、情感暗涌却未明言的时刻,蒲松龄作为旁观者突破叙事边界,以"异史氏曰"的视角主动介入,为戏中戏人物掀起CP风潮。这种对观影者在场感的持续强调,强化了观看与被观看的辩证关系,形成独特的幻视结构。全片通过蛤蟆精、乌龟精制造的水幕意象,以及戏中戏中频繁出现的倒影与镜面,结合六角蜂房的透明质感与东方幽冥世界中层层交叠的白色帷帐,立体呈现了故事如梦似幻的特质。这种艺术处理不仅彰显了《聊斋:兰若寺》作为动画电影的自指性真实隐喻,更将古典世情转化为承载多元文化意蕴的画布,展现出东方美学既玄妙又瑰丽的意境。
在《聊斋志异》的《聂小倩》篇章中,聂小倩与宁采臣的故事展现了跨越生死的深情羁绊。宁采臣因善心救助被妖物困住的聂小倩,两人在幽冥与人世的交错中结缘。聂小倩原本是被女鬼胁迫的书生,却在宁采臣的真诚帮助下重获新生,最终与他携手共度余生。这段因善缘起、以情相系的传奇,诠释了爱情在绝境中的坚韧与救赎。
《聊斋:兰若寺》的改编呈现出鲜明的教化意味,延续了传统志怪小说的道德训诫功能。相较于原著,《莲花公主》单元在角色塑造上进行了颠覆性重构,仅保留主人公姓名及多次入梦蜂国的基本框架,将窦旭与莲花公主的异类情缘转化为御风少年与如花仙女的纯真友谊,凸显出"君子一诺"的核心主题。此后的三个单元亦以"君子"作为叙事关键词,形成贯穿全片的道德脉络。
《画皮》单元通过荒诞叙事解构了伪君子形象,讽刺那些以"扶危济困"为幌子的虚伪道德;而《聂小倩》则塑造宁采臣为"真心正人君子"的典范,其在民国背景下与聂小倩的相遇,将蒸汽时代的铁皮火车、手电筒等工业文明符号转化为奇幻叙事中的异界奇观。这种时空错位的处理既避免了单元故事的重复性,又暗喻着人类工具日益精进却难以掌控内心情感的现代困境。
《鲁公女》单元中,张于旦两次穿越冥府的冒险历程,与希腊神话中俄耳甫斯寻找亡妻的悲情叙事形成跨文化的互文,揭示人类超越时空的情感共鸣。全片五个单元分别聚焦"贪心"、"真心"、"乱世情"、"夫妻情"、"生死情"等主题,在继承传统道德价值体系的同时,也展现出对欲望诱惑的警示、善恶因果的反思以及道义责任的坚守。然而,这些传统价值观在当代语境下亦需重新解构与审视。
影片在兼顾全龄段受众与奇幻美学深度之间显露出力不从心之虞,单元叙事结构虽具连贯性,却难以突破表面化的互文关系。尽管汇聚了花朝节、春江花月夜、乞巧节等传统文化意象,以及永结同心、孟婆汤、黑白无常等民间符号,但这些文化元素在视觉呈现上更多停留在炫技层面,未能深入挖掘其象征内涵,使整部作品在文化深度与商业价值间产生微妙失衡。
画中人物轻柔和煦地抚摸着岁月留下的老树疤痕,当紫色的曼陀罗绽放至极致,成双成对的红鲤在水中自由游弋,空寂的秋千架在风中轻轻摇晃。古井中平静的水波凝结成一滴映照众生的泪珠,折射出人间悲欢交织的宏大叙事。这部动画电影通过呈现聊斋IP等传统文化元素,展现出其深厚的创作潜力,但要持续提炼历久弥新的精神内核,并深入探讨生命本质的多元维度,仍需行业人士不断精进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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