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认的华语经典,我想打个问号 -

来源:爱看影院iktv8人气:239更新:2025-09-14 03:45:33

将张爱玲作品搬上银幕一直是华语影视创作的重要命题,却始终面临难以突破的挑战。这种关注度源于她在华人文学版图中的特殊地位——正如王德威所言,张爱玲堪称文学界的「巨星」。在二十世纪的文学星空中,鲜有作家能像她这般,在两岸三地拥有如此深厚的影响力和广泛的声誉。以李安执导的《色,戒》为例,该片上映后在全球华人文化圈引发的深远影响,至今仍难有匹敌者。

《色,戒》被视作改编张爱玲小说的世纪难题,主要源于其独特的语言风格为视觉转化带来了显著挑战。这或许与张爱玲的挚友宋淇夫妇对其作品的信任有关,因而赋予许鞍华目前最多的改编机会。《倾城之恋》与《半生缘》属于早期改编作品,《第一炉香》则为五年前完成的影视化尝试。在张爱玲的影视改编作品中,《半生缘》评价尚可,该片曾入围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入选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年度推荐名单,女主演吴倩莲更斩获学会最佳女演员奖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提名。

《半生缘》在豆瓣平台获得了7.9分的较高评分,但这类带有褒奖意味的评价并未能掩盖影片存在的显著不足。这些缺陷的产生,既源于原著小说在影视改编过程中固有的叙事挑战,也体现出创作者对张爱玲文学精髓与美学风格的认知局限,同时暴露出其在艺术表达上的创作能力受限。

许鞍华曾指出,相较于张爱玲其他小说,《半生缘》的改编在视觉呈现上挑战相对较小,她认为该故事的叙事特质更贴近自身创作倾向。在《许鞍华说许鞍华》一书中,她坦言:"我觉得这个故事比较适合我来拍,因为它比较朴素,不需要依赖过于玄妙的视觉意象来渲染效果,更多是在人物关系的发展中展开,这样的改编会更易实现。"(后文引用许鞍华观点均出自该书)

值得注意的是,《半生缘》实为《十八春》的改编版本。1949年发表的《十八春》受限于时代背景,包含了一些非张爱玲本意的意识形态表述。在离开中国大陆后,张爱玲对原作进行了去意识形态化的重构,虽保留了原有的语言风格,但对主要角色的结局作出重大调整,最终形成了《半生缘》的叙事格局。

广为传颂的经典语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实际源自张爱玲的《半生缘》而非《十八春》。这部作品标志着其创作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体现了其盛年时期的华美苍凉笔调向平实、蕴藉、深邃且自然的晚期风格的过渡。作为海明威《老人与海》首位中文译者,张爱玲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影响的同时,也深受中国古典小说传统浸润,这种双重艺术基因使其在创作中呈现出独特的文化融合特质。

对于改编者而言,《半生缘》的显著优势在于其扣人心弦的叙事结构,爱情悲剧的深刻性源于时间对生命与情感的塑造作用。作品中人物形象的鲜明特质,为角色选择提供了便利。许鞍华清晰把握了时间命题在原著中的核心地位,认为「误会、无奈、时间流逝的感知,这部作品诠释得最为到位」。然而在实际创作中,许鞍华对时间命题的诠释却未能达到理想效果。

田壮壮曾考虑将《半生缘》改编为电视剧,这一选择相对稳妥。相较于以情节架构为特色的长篇小说,电视剧形式能够更从容地展现人物关系的复杂演变。然而这种改编方式并非唯一可能,历史上诸如《理智与情感》《漫长的告别》《教父》《闪灵》《海上花列传》《芙蓉镇》等作品都成功实现了从文学到银幕的转化。电影版《半生缘》在表现时间不可逆性对爱情的冲击时显得力有未逮,受限于126分钟的时长,难以完整呈现世钧与曼桢、翠芝与叔惠、豫瑾与曼璐等人之间跨越时代的深厚情感纠葛。影片叙事在后半程呈现出明显的节奏仓促,导致部分情节流于表面。

《金锁记》中世钧与曼桢的重逢场景令张迷满怀期待,却因缺乏情感铺垫而显得索然无味。令人费解的是,作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便让两人重逢,且采用客观叙事视角,此种处理方式严重削弱了人物情感的张力。若能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或环境暗示构建期待感,再以主观视角深化重逢时的悸动,或许更能打动读者内心。

影片时长的压缩削弱了原著爱情叙事的悲剧张力,而后段情节的程式化处理则源于小说改编所面临的叙事挑战。张爱玲的叙事擅长以精妙的心理刻画呈现深刻的人性剖析,人物行为虽显矛盾,却在张爱玲笔下转化为对人性深渊的揭示。正如夏志清所言,「张爱玲一方面展现出乔叟式的对生命本身的审美情趣,另一方面又以冷峻的视角洞察人生的困境,这种双重特质使她的作品兼具感性体验与悲剧深度」(《中国现代小说史》)。

在语言意象的迷宫之外,张爱玲小说改编面临的另一重挑战在于如何呈现其深刻的内心世界。若剥离文字中那些蕴含着剧烈情感冲突与深邃心理描写的内核,人物形象便沦为仅存表面片段的视觉化存在。关锦鹏在改编《红玫瑰与白玫瑰》时,因难以驾驭这一难题,选择将张爱玲的原著文本直接搬上银幕,最终呈现的效果引发观众多元评价。而许鞍华则彻底舍弃了原作的心理描写,仅保留人物行为与动作,受限于篇幅无法构建充分展开的情节脉络,导致作品在高潮部分显得情节松散,效果褒贬不一。

在探讨张爱玲的文学特质时,许鞍华的解读仍存在一定局限。正如文学评论界所揭示,《半生缘》并非张爱玲的原创作品,而是借鉴自美国作家马宽德(J.P.Marquand)的《普汉先生》(H.M. Pulham, Esquire)。从叙事结构到上海与南京之间的情感流动与空间转换,该小说均显露出明显的借鉴痕迹。然而,深入对比这两部作品后,不难发现《半生缘》在继承的基础上,依然呈现出鲜明的张爱玲式美学风格与生命体验。

在张爱玲的文学世界中,众多经典角色呈现出独特的「悲剧性衰败轨迹」。《金锁记》的曹七巧、《倾城之恋》的白流苏与范柳原、《第一炉香》的葛薇龙、《封锁》的吕宗桢与吴翠远,乃至《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振保,都共同演绎着这种宿命式的沉沦。这些人物的陨落往往披着偶然的表象,实则是人性在命运铁律前无能为力的必然结果。值得注意的是,早期作品中的这种衰败更多体现为渐进的过程,而至晚期风格的《色,戒》,王佳芝在刺杀行动临界点的突然放弃,则浓缩为瞬间的现代性抉择,恰与波德莱尔对现代性的界定形成呼应。

这种陨落,恰是张爱玲独创的「美丽苍凉的手势」,体现了人性深度的审视与试炼,亦可视为夏志清所言「对于人生热情的荒谬与无聊的一种非个人化的深刻悲哀」的具象呈现,构成了一次张爱玲式的美学事件。在《半生缘》中,曼璐设计引诱祝鸿才对曼桢施暴的情节,深刻揭示了人性的堕落轨迹。张爱玲通过绵密的心理描写,将曼璐内心逐渐滋生的怨恨具象化,呈现出既残酷又真实的文学张力。

最终,这种深沉的恨意超越了温情的爱,促使曼璐做出看似违背常理却暗含必然性的抉择。在电影改编中,梅艳芳饰演的曼璐几乎被剥夺了展现人性复杂性的可能,其行为轨迹缺乏文学化的心理铺垫,呈现出一种令人费解的断裂感。而小说中,曼璐的沉沦尚未成为绝境,曼桢的堕落更令人震撼——她心甘情愿地嫁入祝鸿才的家族,这一选择成为故事中最具冲击力的情节节点。张爱玲以极具穿透力的心理描写,将角色的挣扎与转变刻画得血肉丰满,相比之下,电影仅剩机械化的动作呈现,使未读原著的观众难以体会这种转折的深层逻辑。

影片在改编小说情节时存在一些不够成熟的手笔。例如世钧因目睹曼桢与豫瑾共同更换灯泡而产生误解,以及曼桢无意中听到世钧母亲提及曼璐的舞女身份等场景,这类依赖偶然性的巧合推动剧情的方式常见于TVB电视剧制作,却在电影形式中显得过于刻意且缺乏说服力。许鞍华曾表示,「原著中大量篇幅用于刻画老一辈人物的情感纠葛,他们如何操控年轻男女的命运,以及细腻的心理活动和生活细节,这些内容若保留下来恐难以引起观众共鸣,因此可适当删减原著内容的三分之一。」

这段分析揭示了部分创作者对张爱玲整体创作美学的隔阂与误读。老角色的戏份看似冗余,实则承载着小说戏剧架构的核心矛盾。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误判并非个例,许多批评家都将作品简化为纯粹的言情叙事,忽视了其深层的严肃性。例如司马新曾指出,曼桢与世钧的分离并非偶然的戏剧化处理,而是具有强烈社会寓言意味的必然选择。这种必然性源于传统中国父权-宗法体系对个体命运的吞噬。曼桢展现出独立、自主与坚韧的特质,而世钧则呈现出温吞、怯懦与迟钝的性格特征。

曼桢抗拒与世钧仓促联姻的深层动因,在于她担忧世钧若接管父亲遗留的产业,将不可避免地陷入父辈所处的保守、利己、贪婪且固守传统的生活模式。她渴望看到世钧挣脱旧式家庭的精神枷锁,以独立姿态开辟新的人生道路,共同构建属于两人的未来图景。然而世钧始终未能迈出关键一步。至于叔惠与翠芝未竟的姻缘,同样受困于时代桎梏——出身寒微的叔惠因怯于传统宗法制度的威压,终究不敢直面现实,错失与翠芝携手追寻理想的机会。

曼璐对曼桢的伤害行为,其背后潜藏的核心动因在于曼璐母亲根深蒂固的守旧观念,她对这段悲剧的默许(曼璐亦可被视作曹七巧的现代映照)揭示了传统价值观对个体命运的桎梏。小说通过新旧两代人物价值观体系的深层碰撞,构建出区别于常规言情叙事的独特张力。若剥离这一贯穿始终的冲突主线,小说中看似夸张的情节转折便会被误读为艺术加工的失当。尽管创作者可能选择弱化老年角色的戏份,但旧式宗法制度对人性的吞噬——无论是隐性的精神规训还是显性的权力压制——在改编过程中仍需被保留。显然,许鞍华在改编时未能充分把握这一文化症候的深层意义。

电影版《半生缘》在改编过程中对原著中最具价值元素的误读与改编,导致作品偏离核心主题。时间维度的消解、关键人物形象的缺失、以及新旧世代矛盾的弱化,构成了影片叙事的结构性缺陷。即便深入探讨选角适配度、演员表演层次、场景视觉呈现与时代氛围营造等技术层面,这些外在因素难以掩盖本质性问题。许鞍华导演在爱情场景的把控上始终存在短板,影片开场即未能构建出应有的情感张力,与黎明、吴倩莲的演绎组合缺乏化学效应。更值得注意的是,以世钧拾手套作结的叙事选择未能有效承载文本深意,失落与重拾的象征意义在此处显得空洞无力,视觉呈现亦缺乏感染力。

从电影叙事手法来看,或许最契合的策略是采用闪回,重现三人围坐共餐的场景——那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初始时刻。然而这种形式上的处理终究属于表层问题。至于演员口音不统一等细节瑕疵,实则并非影响作品价值的关键因素。以侯孝贤的《海上花》为例,该片虽存在口音差异,却未削弱其艺术成就,反而成为独特美学表达的一部分。

《海上花》常被提及的一个普遍观点认为,三流小说更适合作为电影改编的素材。其背后逻辑在于,这类作品本就缺乏深层文本约束,改编者得以在创作中重塑叙事,另辟蹊径。擅长以小博大的希区柯克正是此类改编的典范。相较之下,经典文学作品往往因固有阐释框架而令改编者望而却步,即便选择忠实原著,也常受限于文学媒介的独特属性——文字语言的自我指涉性过于强烈,使其难以转化为其他艺术形式的表达。李安在改编《色,戒》时,虽试图突破原著框架,凸显女性通过身体欲望挑战父权与家国革命的命题,却仍受制于好莱坞叙事体系,未能摆脱对弗洛伊德理论的简化应用,呈现出明显的得失两面性。

关于张爱玲的代表作《半生缘》,曾流传一段往事。在作家去世前两个月致宋淇的最后一封信中,提及王家卫曾提出将其改编为电影。然而随后王家卫在采访中澄清,该信件实为替好友谭家明所写,真正有意改编《半生缘》的是谭家明。

王家卫曾表示《半生缘》这部作品难以直接拍摄,他认为《东邪西毒》是金庸版的《半生缘》,而《花样年华》则是他个人对《半生缘》的诠释。他强调,改编张爱玲小说的关键在于捕捉其精神内核,而非拘泥于外在形式,主张以艺术化的表达传递原著的意境与情感。

许鞍华导演对《半生缘》的改编仅停留在表层形式的复制,未能真正诠释张爱玲原著中关于人情冷暖与时代变迁的深刻内涵,堪称形式主义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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