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亚斯的新片，政治上很大胆 -

法国导演奥利维耶·阿萨亚斯在塑造复杂男性角色方面经验丰富。

奥利维耶·阿萨亚斯在其职业生涯中曾执导多部聚焦高风险政治阴谋的争议性角色，包括委内瑞拉革命家伊利奇·拉米雷斯·桑切斯（《卡洛斯》）以及「古巴五人组」间谍网络（《黄蜂网络》）。然而在首部英语电影《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中，这位法国导演拓宽了创作视野，以巧妙融入黑色幽默元素的叙事手法，呈现了弗拉基米尔·普京这一复杂人物，由演员裘德·洛演绎。

《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2025）以虚构政治顾问瓦迪姆·巴拉诺夫（保罗·达诺饰）为核心，描绘了俄罗斯领袖在后苏联动荡年代通过其智谋实现权力攀升的轨迹。该角色灵感来源于现实中的幕后操盘手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在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前夕的采访中，导演阿萨亚斯坦言创作本片的目的是解构「现代政治体系」的本质，而非简单呈现「普京的起源故事」。他坦言对权力人物的多维刻画可能面临争议，并幽默表示自己「并非首创也非终结者」，列举《疤面煞星》《教父》《诺斯费拉图》及艾美奖提名作品《卡洛斯》作为同类题材的先例。

在谈及电影《卡洛斯》（2010）的创作理念时，导演阿萨亚斯强调："从本质来看，对恶与暧昧性的探讨始终是电影艺术的核心命题。"他特别提及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名言："成功的反派角色往往能赋予影片更深层次的艺术价值。"同时，阿萨亚斯指出观众"可能对政治领域的恶行缺乏直观认知"，但补充道："并非我们主动呈现这些内容，而是它们构成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该片的特殊价值在于，它既呈现了政治之恶的现实影响，又试图解构其内在运作逻辑，正如阿萨亚斯所言："这种双重探索正是吸引我的关键所在。"在创作过程中，尽管导演与编剧埃马纽埃尔·卡雷尔力求还原历史真实，但仍对部分情节进行了艺术加工。值得关注的是，原著中唯一的女性角色——巴拉诺夫的情人克谢尼娅——由艾丽西亚·维坎德演绎，这一角色设定经过了精心打磨。阿萨亚斯解释道，之所以选择维坎德出演，是因为他们此前在《迷离劫》中的合作经验，这使得角色塑造更具凝聚力。

在2022年推出的电影《迷离劫》（法语原名《Le Masque du Crime》）制作过程中，导演阿萨亚斯对裘德·洛与保罗·达诺的表演表现高度评价。他特别指出洛通过深入研究将普京形象重塑得极具说服力，不仅精准捕捉角色的黑暗面，更展现出复杂的立体感。达诺则凭借对俄罗斯政治领域的浓厚兴趣和专业投入打动了导演，其主动搜集的冷门网络资料帮助完善叙事细节，同时对文本中模糊表述的细致探讨也体现了极强的敬业态度。尽管影片汇聚了威尔·基恩（饰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汤姆·斯图里奇（饰德米特里·西多罗夫）和杰弗里·怀特（饰美国作家）等实力派演员，并拥有制片人奥利维耶·德波斯克及法国高蒙影业等资深制作团队的支持，阿萨亚斯坦言该片仍面临融资挑战。这主要源于其宏大的叙事规模以及涉及俄罗斯政治的敏感主题，使得项目在资金筹措层面遭遇困难。

《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的制作面临诸多挑战，导演阿萨亚斯透露，影片中涉及的俄罗斯境内场景大多为难以实地取景的区域。由于俄罗斯本土拍摄的可行性极低，剧组最终选择在拉脱维亚完成全部取景工作。他表示，拉脱维亚的制作成本显著低于多数国家，且该国能够同时提供符合需求的多样场景——既包括象征克里姆林宫的建筑，也涵盖俄罗斯总统的避暑别墅及新奥加廖沃官邸的郊外环境。此外，阿萨亚斯特别强调影片展现的场景丰富性，认为若不在拉脱维亚取景，至少需要跨越五六个国家进行拍摄才能实现。影片在丽都岛举行的全球首映，不仅标志着导演重返威尼斯电影节，也让他回忆起1986年在此展映首部长片《迷乱》并获得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的里程碑时刻，当时对他的职业生涯具有深远意义。

阿萨亚斯作为威尼斯电影节常客，其作品曾多次在该舞台亮相，涵盖2019年的《黄蜂网络》、2018年的《双面生活》及2012年的《五月之后》等重要影片。在执导了两部展现个人风格的HBO迷你剧《迷离劫》和《暂停时光》后，他正通过新作《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尝试突破以往创作模式，开启全新的艺术探索阶段。

在谈及自身创作理念时，奥利维耶·阿萨亚斯坦言："我始终渴望突破与更新，不断探索新的可能性与发展方向。"这位导演至今仍对曾参与的美国项目《神像之眼》抱有遗憾——该片原计划由罗伯特·帕丁森与罗伯特·德尼罗联袂主演，并于2014年在芝加哥与多伦多进行实景拍摄。然而他未曾料到，首部英语长片《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竟最终在俄罗斯完成。"这个念头从未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过！"阿萨亚斯感叹道。以下为本刊对阿萨亚斯的深度专访内容：

采访中被问及《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是否可视为弗拉基米尔·普京的政治生涯起点，导演回应："这部作品更准确地呈现了现代政治体系的演变轨迹，而非单纯聚焦于普京个人经历。"他指出，影片展现的实质是某种政治力量形成的关键节点，其影响持续至今。这种力量的萌芽与发展，标志着传统政治模式的消亡，重塑了当代政治运作的规则。"正是在那个特殊的历史阶段与权力圈子，这种变革力量悄然扎根并逐渐改变了整个政治格局。"阿萨亚斯如是说。

普京及其幕僚巴拉诺夫被部分观众视为道德瑕疵者，但阿萨亚斯坦言《卡洛斯》本质是一部探讨人性阴暗面的电影作品。他认为对"恶"的模糊性呈现始终是电影艺术的重要命题，正如希区柯克所言：反派角色塑造越深刻，作品的戏剧张力就越饱满。从科波拉的《教父》到布鲁克豪斯的《诺斯费拉图》，此类复杂人物的刻画在影史中屡见不鲜。他强调自己并非唯一面临争议的创作者，霍华德·霍克斯当年亦因《疤面煞星》中角色的现实主义呈现遭到批评。

《疤面煞星》（1932）的叙事核心始终聚焦于政治之恶的呈现，但必须承认，我们往往更倾向于回避对这类主题的深入刻画。这种选择并非源于对恶的漠视，而是因为它们构成了我们无法回避的现实。影片通过展现那些被政治之恶所扭曲的人，揭示了权力结构下人性的异化。朱利亚诺·达·恩波利的原著之所以令我着迷，正是因为它以独特的视角剖析了政治恶的运作机制——既呈现其后果，又试图解构其本质。在谈及达·恩波利对普京的刻画时，我认为其最大的突破在于构思了一个与普京形象相互映照的反派角色巴拉诺夫，这个人物在多个层面体现了时代腐败的深层逻辑，却也保有与普通人相似的人性光辉。阿萨亚斯认为，人性中始终存在着某种必然的复杂性，即便在恶的层面，这种复杂性反而能更深刻地折射出人性的完整性。他坚持认为，每个人内心都蕴含着善与恶的交融，这种双重性构成了人性最本质的光谱。

我不太了解，但正是这本书所呈现的鲜为人知的历史，促使我决定将其改编为电影。朱利亚诺·达·恩波利以浪漫、睿智且富有创意的方式，将复杂的历史事件娓娓道来，其独特的叙事视角和对细节的精准把控令我确信这将是一部具有观影价值的作品。不过最初我仍存疑虑，担心过多对白可能让改编过程变得复杂。

与埃马纽埃尔·卡雷尔的合作源于我们共同的记者背景。当时我为《电影手册》撰稿，而他则在《电视全览》与《正片》工作。面对俄罗斯近代政治史这个陌生领域，我意识到他的专业认知远比我更深入。在剧本创作过程中，我始终致力于保持朱利亚诺原著的精髓，正是这份魅力最终将我们凝聚在一起。

在《迷离劫》（2022）的创作过程中，尽管我们对原著文本进行了适度调整，但核心叙事框架始终保持原貌。为提升影片的视觉表现力与情感浓度，制作团队着重强化了人物塑造的层次感。原著中克谢尼娅这一角色存在明显单薄，因此改编时首要解决的课题便是：如何赋予她更立体的戏剧性？由于剧本体量较大，整个创作周期始终围绕这一核心问题展开。

在电影《卡洛斯》（2010）中，巴拉诺夫这一角色虽被认定为虚构人物，但其原型被指为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针对朱利亚诺·达·恩波利如何获取如此详尽的普京与苏尔科夫交往细节，阿萨亚斯曾质疑其是否拥有俄罗斯政府内部线人。对此，朱利亚노回应称自己仅曾四次前往俄罗斯，虽接触过部分人士，但并非通过此途径获取创作灵感。他进一步解释，真正的启发源自其担任政治顾问的经历，尤其是曾为2014至2016年任意大利总理的马泰奥·伦齐撰写演讲稿的时期。通过这一视角，他深入观察了政治生态与权力运作的规律。因此，《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虽以普京为原型，更深层的价值在于揭示当代政治的运作机制。朱利亚诺曾直言：「权力本质无处不在，关键在于如何获取并维系它，仅此而已。」

当被问及是否曾尝试联系苏尔科夫探讨这部影片时，阿萨亚斯坦言：「起初我对这个名字毫无概念，直到后来才意识到朱利亚诺的原型源自真实人物。然而，这反而成为了一种阻碍——首先，这个人物在现实中令人反感；其次，他远不如朱利亚诺·达·恩波利笔下的瓦迪姆·巴拉诺夫生动。」他自我开导道：「不如彻底抛开苏尔科夫，我更在意的是朱利亚诺所创造的更具深度和人性张力的角色。」但不可否认的是，历史叙事中的诸多模糊地带令他始终保持着警惕——每当与俄罗斯同行探讨具体历史事件时，他们总会下意识地联想到苏尔科夫，而他正在努力保持与这一现实的疏离。尽管如此，苏尔科夫与阿道克船长之间仍存在某种微妙的呼应，这种影子般的存在感无法被完全忽视。

在影片中，除了普京之外，还有其他真实人物的参与。阿萨亚斯表示，创作团队必须谨慎处理诸多细节，尤其在刻画德米特里·西多罗夫这一真实人物时——其姓名被刻意修改，既为避免人物本人识别，也因法律层面的复杂问题需要考虑。相较之下，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的塑造则更具创作弹性，因其已故身份赋予了角色更大的演绎空间，使该角色成为戏剧张力的焦点。至于普京的呈现，则存在一定的创作模糊性：受限于无法进入克里姆林宫办公室的拍摄条件，许多场景仅包含他与对话者两人，且缺乏录音资料。因此，其言行举止主要基于对俄罗斯总统政治行为的历史还原，而非个人性格的真实再现。

当被问及影片是否会引发争议时，阿萨亚斯坦言：鉴于当前地缘政治环境，他本人也难以预见。拍摄期间，他曾认为相关争议已接近尾声，局势或将趋于缓和。但从政治视角观察，影片内容或许显得滞后于现实，然而实际效果证明其并未过时。如今对乌克兰局势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越了两年前创作时的认知。

阿萨亚斯表示，裘德·洛与保罗·达诺对这一高度政治敏感的创作项目展现出深刻的投入。保罗·达诺对俄罗斯政治展现出浓厚兴趣与专业素养，他会主动分享从网络冷门角落搜集到的与影片主题密切相关的历史资料，这些内容有助于澄清叙事细节。他多次就文本中含糊的表述向导演请教，无论是政治层面还是叙事层面，都展现出对故事的全面沉浸。裘德·洛同样表现出非凡的专注，他不仅积极应对外貌差异带来的挑战，更通过系统的形体训练和角色重塑，完成对普京的精准演绎。初期他坦言感到压力，曾主动与历史专家朱利亚诺沟通寻求指导，但最终主要依靠大量观看新闻纪录片建立角色认知。导演指出，两位演员都展现出超越常人的信息吸收能力，能够处理复杂多维且充满矛盾的政治内涵。在创作过程中，外貌相似度并非衡量标准，关键在于对角色体验的准确呈现。

在谈及与艾丽西亚·维坎德在《克里姆林宫的魔术师》中的再度合作时，裘德·洛问道："克谢尼娅这个角色是专门为曾出演《迷离劫》的您量身打造的吗？" 阿萨亚斯回应称，该角色的塑造确实源于对艾丽西亚表演的观察与启发。他在完成《迷离劫》剧集拍摄后，深刻体会到这位演员独特的魅力——她能够以喜剧形式传递最真挚的情感，展现出卓越的表演天赋、创造力以及角色转变的自由度。因此，克谢尼娅这一角色的深度挖掘与艺术呈现，与艾丽西亚的特质密不可分，可以说完全为她而设计。

在谈到十年前曾筹备但未能实现的《神像之眼》项目时，阿萨亚斯坦言自己从未设想过首部英语电影会以俄罗斯为背景。他笑着回应："这个想法根本就没出现过我的脑海里！"尽管如此，他对未能完成该计划仍感到遗憾，原本计划在芝加哥和多伦多取景拍摄的项目，令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不甘。"虽然没有彻夜难眠，但每次想到这个未竟的创作，心中仍会泛起深深的遗憾。"谈及未来创作方向，他表示下一部作品依然会是英语电影，故事背景设定在美国，整体风格更贴近《私人采购员》的叙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