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翻拍,有意义吗? -

来源:爱看影院iktv8人气:280更新:2025-09-05 20:12:56

李安1993年的电影《喜宴》以纽约一间健身房的日常场景开篇。高伟同(赵文瑄饰)在进行腿部举重和杠铃训练时,耳机里传来台湾母亲的录音留言。因更年期肩部不适无法执笔,她选择以录音带代替书信,感慨道:"看来我们都在变老,你爸比你更老,而你也不小了。"与此同时,他的父亲刚退休,正努力适应新的家庭生活节奏。当伟同回到家中面对男友西蒙(米切尔·利希滕施斯坦饰)时,他无奈地转述了母亲的留言——这位母亲竟替他报名了联谊俱乐部,意图为他物色女性伴侣。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呢?」西蒙问道,但他心中清楚,坦白根本不可行。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让伟同与顾威威(金素梅饰)假扮夫妻。威威是一位来自大陆的艺术家,同时在餐馆做兼职工作,目前暂居于伟同的一处投资房产;她需要一张绿卡,而伟同则需要一位合法配偶。起初,伟同坚决拒绝这个提议,但最终被通过婚姻获得的税务优惠所打动,同意匆忙办理法院登记手续。然而,当父母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从大陆飞往纽约,使这场伪装变得更加复杂。在与他们的「室友兼房东」西蒙共同维持婚姻假象的过程中,西蒙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悬挂字画、准备中式餐点,以塑造威威贤惠持家的形象。随着伟同与威威的「婚姻」日渐稳固,一场盛大的中式婚宴如期举行,而随后,威威竟意外怀孕,彻底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三十二年后,安德鲁·安执导的《喜宴》2025版以极具冲击力的开场直指时代变迁。影片首幕采用戏剧化手法颠覆传统:当中国舞狮的璀璨外皮在舞台上展开,变装皇后却以惊艳姿态现身,瞬间点燃西雅图LGBTQIA 平权庆典的氛围。安琪拉(凯莉·玛丽·陈饰)与伴侣李(莉莉·格莱斯顿饰)作为受邀嘉宾,在现场为母亲梅(陈冲饰,气场出众)颁发"年度盟友"奖章。遵循惯例,梅在PFLAG分会成员与Instagram粉丝面前,再度以精心设计的演讲呈现女儿的出柜历程,她身着的宝石镶嵌旗袍在舞台灯光下流转着夺目光彩。更令安琪拉难堪的是,梅随即透露李正在接受辅助生殖治疗,"捐精者来自台湾,曾就读耶鲁大学,是位心脏科医生,他的精子可是相当珍贵的资源。"

在2025年版《喜宴》中,尽管安琪拉已向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但梅总仍习惯于在公开场合分享她们感情中的私密内容——在安琪拉眼中,这不过是流于表面的表演,难以真正取代实质性的支持。这种持续的言语冲突逐渐在安琪拉心中累积出难以宣泄的愤怒。影片虽融入当代语境,但安德鲁·安的改编版本依然延续了李安原作中深刻的家庭矛盾与情感张力。正如李安经典作品中父子关系的困境,安琪拉与母亲的互动也因未能倾诉的诉求而愈发紧张,她的沉默态度更进一步波及到其他重要人际关系。当李的试管婴儿疗程遭遇失败,两人在车内激烈争论后续计划:李拒绝继续承担贷款压力,建议先积累资金,让年轻且具备生育能力的安琪拉尝试怀孕。李语气坚定地回应:「我不是你妈。」她鼓励安琪拉敞开心扉,将积压的情绪表达出来,而非独自承受,「别总是憋着!」此番对峙很快被另一场矛盾打断:安琪拉大学时期的好友克里斯(杨伯文饰)拒绝了男友敏(韩基灿饰)的求婚,直言这场仪式仅是获取绿卡的手段。随着学生签证即将到期,敏被迫返回韩国继承家族企业,这段关系也因此陷入危机。

与李安的改编版本相似,安德鲁·安笔下的人物往往以回避的态度推动剧情发展。当他们刻意回避正面冲突时,故事的荒诞感随之加剧。安琪拉与克里斯因共同的沟通困境而结盟,频繁选择借酒逃避家庭矛盾;某次酒后归来,他们惊觉伴侣们竟策划了一个计划:敏将资助李的试管婴儿疗程,但前提是与安琪拉缔结「策略婚姻」以换取其留在美国的资格;另一次酒醒后,他们发现彼此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同床共眠,这场因醉酒引发的混乱导致安琪拉意外怀孕。随着四人之间如乒乓球般反复传递的混乱,安将原作的「错误喜剧」转化为轻巧的群像闹剧。在媒体宣传中,担任两版影片制片人与编剧的詹姆斯·夏慕斯将其归入《淑女伊芙》(1941)与《费城故事》(1940)等「再婚喜剧」传统。值得注意的是,神经喜剧(Screwball Comedy)中「Screwball」一词源自棒球术语,原指一种出人意料的投球方式,但学者格雷瓜尔·哈布特在《好莱坞神经喜剧1934-1945》(2022)中指出,这一类型同样植根于美国社会的基础性「国民消遣」——对幸福的追求。神经喜剧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动荡时期,当人们对精英阶层与体制的信任逐渐消解时,许多美国人开始重新思考幸福的定义。哈布特强调:「若繁荣曾是个人福祉的保障(如今已显脆弱),那么对幸福的信念已逐渐崩塌。或许出路并非集体行动的幻象,而是回归婚姻家庭这一私人领域。」然而,这种传统婚姻观念本身也面临挑战:随着女性逐步进入职场、婚外性行为的增多以及避孕措施的普及,婚姻制度正在经历深刻变革。

电影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在《海斯法典》的规范下发生显著变化——自1934年起,美国电影协会开始严格实施这一审查制度。在创作实践中,角色表达欲望的方式经历了双重演变:既通过隐晦暗示与肢体语言规避审查,又在文本层面重构了新型婚姻观念。这种演变催生了「再婚喜剧」这一叙事类型。斯坦利·卡维尔在其开创性著作《追求幸福》(1981)中首次系统阐释该类型,将其界定为两性之间追求「相互自由」的戏剧性博弈。按照这一理论框架,当代爱情关系已不再受制于星象学说或传统社会结构,其本质取决于个体间的沟通效能,特别是通过「对话」解决矛盾的能力(即便是在关系已结束的语境下)。当沟通机制失效时,诸如假结婚、非意愿怀孕等荒诞情节便成为叙事载体。这种类型展现出矛盾的哲学内核:既推动爱情关系的民主化进程,又将婚姻制度确立为最终归宿。在此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具有典型美国文化特征的婚姻认知——将婚姻视为爱的劳动实践,亦即一份「契约性工作」。这一观念在「绿卡婚姻」的叙事中得到具体呈现:它暗示着将婚姻异化为获取利益的策略性选择,从而剥离了传统婚姻的全部责任义务。彼得·威尔的《绿卡》(1990)正是这一现象的典型例证:园艺师布朗蒂(安迪·麦克道威尔饰)为获得理想居所,与法国移民让-皮埃尔(热拉尔·德帕迪约饰)缔结婚姻——后者即将面临签证到期的困境。合作公寓董事会的强制性规定成为关键推动力:要求房屋必须由已婚夫妇居住,原因在于前任租客(单身人士)忽视了附属的宽敞温室,而布朗蒂对这一空间充满向往。影片通过这一设定,隐喻性地揭示了纽约城市化进程中的文化矛盾:外部社会日益多元化,而建筑内部却由保守的白人管理阶层主导。当董事会确认布朗蒂的丈夫「前往非洲」而非「非洲裔」后,才将公寓钥匙交付。门卫对布朗蒂保留娘家姓的细节提出质疑:「这是『女权那一套』吗?」随后自嘲道:「说我是老古董也行,但这就是这个国家的问题,你懂吧。家庭都要被冲进马桶里了。」

乔治与布朗蒂表面维持着各自独立的生活方式:乔治居住在市区,于名为「万国」的多元文化餐厅担任服务员;而布朗蒂则在下东区社区花园做义工时摘下婚戒,夜晚回到上城自有的温室中重新佩戴。当联邦调查局人员介入调查后,乔治被迫重返原本的生活轨迹,在花卉图案的安妮女王风格沙发上与布朗蒂共同演绎着浪漫温情的假象——这种刻意的表演最终悄然转化为真实的感情联结。在移民身份审核未通过后,乔治面临被驱逐的命运,布朗蒂则通过重新佩戴婚戒,用这一象征性动作宣告两人情感的延续。然而这种充满矛盾的情感叙事背后,折射出更深层的结构性问题:布朗蒂无意间深陷并获益于一套系统性机制——即便内心因分离而痛苦,她依然享有该体系赋予的特权。从合作公寓管理委员会到联邦政府,婚姻制度与核心家庭框架,以及公民身份与私人产权的交织,共同构建了判定「生活生产力」的标准,进而决定个体对国家的价值,最终圈定谁拥有生存权与归属权。作为房产持有者、配偶及美国公民,布朗蒂在该体系中占据优势地位,而代价则由乔治承担——一个缺乏资产保障的外国人,既无法享受公民待遇,也无法获得稳定的居留资格。即便在被驱逐时刻,乔治感受到制度的压迫性,但正是这套体系为她的温室空间——以及潜在的特权——提供了存在的可能性。

在这一叙事框架下,「绿卡婚姻喜剧」剖析了制度化婚姻体系中潜藏的保守本质,这种本质往往在看似偶然的情节中悄然显现。影片通过玛格丽特(桑德拉·布洛克饰)与安德鲁(瑞安·雷诺兹饰)的互动,展现了婚姻程序与移民手续如何共同构建权力关系的牢笼。当加拿大籍编辑因工作签证被拒而以结婚为要挟时,安德鲁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要求她以升职作为交换条件。在街头单膝下跪的「求婚」场景中,他刻意放大了她面对传统婚俗时的窘迫——西装革履的玛格丽特被迫在公众场合表现柔弱,而安德鲁则以冷漠的态度强化了这种性别角色的规训。随着联邦探员介入调查,两人被迫前往阿拉斯加的荒野,这趟旅程成为权力关系的延伸实验:玛格丽特在泥泞山路上挣扎前行的姿态,与安德鲁刻意不施援手的克制形成互文,他甚至向家人解释这是对「女权主义者」身份的尊重。而安德鲁母亲以肉桂卷搭建的情感纽带,则在另一层面上完成了对传统婚恋观的温柔回应。当玛格丽特戏谑地将肉桂卷递予安德鲁,自称「小贤妻」时,那句脱口而出的称呼竟成为情感觉醒的隐喻——在制度性表演的缝隙中,真实的欲望悄然渗透。

在《阿诺拉》(2024)中,《假结婚》的叙事逻辑亦有呼应。俄罗斯富商之子伊万(马克·艾德尔斯坦饰)于曼哈顿的绅士俱乐部邂逅了自信的脱衣舞娘安妮(麦琪·麦迪森饰),以金钱换取其短暂的女友身份。短暂的狂欢之后,两人乘私人飞机抵达拉斯维加斯,伊万在此向安妮求婚,意图借此留在美国。安妮以「你是想让我当你的娇妻吗?」的反问回应,原本的讽刺逐渐演变为真切的渴望。两人携手走向教堂,却在拉斯维加斯大道的霓虹灯与LED烟花交织中,安妮发出一声呐喊:「伊万,你是美国人啦!我们他妈的结婚了!」然而这场婚姻终究沦为幻象:伊万的父母派遣打手强行解除婚约,自己也仓皇逃离,将安妮困入权力牢笼。影片最终揭示残酷现实——即便如安妮这般清醒的女性,若沉溺于「从贫贱到富贵」的童话,仍需付出代价。作为性工作者,她的生存困境未曾因婚姻获得缓解,反而被进一步加剧。相较之下,《假结婚》中的玛格丽特虽拥有更稳定的经济地位,但婚姻同样未能成为力量的堡垒。在向安德鲁家人坦白关系后,她回到纽约办公室等待被遣返,却在安德鲁真情告白的瞬间,被卷入另一种形式的困境。当安德鲁以丈夫身份试图「压过」玛格丽特时,同事的惊呼「给她点颜色看看!」成为职场复仇的隐喻,也将故事重新纳入童话叙事的闭环。两部影片在此形成镜像:玛格丽特终将踏上与安妮相似的轨迹——尽管其「堕落」过程更为隐晦——在通往「幸福结局」的道路上,映照出女性在婚姻与职场双重规训下的结构性困境。

当安妮与玛格丽特都无法实现美国梦时,这种现实又会映照出怎样的人物命运?布鲁斯与诺曼·米本本兄弟执导的《绿卡:一段美国式浪漫》(1982)中,日本艺术家澄江(信原澄江饰)在洛杉矶求学期间,试图通过向兼职情人杰伊(杰伊·斯特拉瑟斯饰)求婚来逃离传统家庭束缚。她满怀憧憬地说:"我想留下来,我爱美国!"而杰伊则意味深长地回应:"也许,在某种意义上,你是在和美国结婚。"这对恋人选择在7月4日交换誓言,充满象征意味。然而当婚姻中的理想化原型被推向最极致的「美国式」幻想后,澄江的生活却逐渐沦为机械化的日常:在厨房重复着烹饪的劳作,独自等待杰伊归来。她发现自己竟在扮演那个本欲摆脱的宿命角色,事业与友谊被彻底牺牲,最终成为五十年代家庭主妇的极端化呈现。与《阿诺拉》《假结婚》等作品相呼应,《绿卡》揭示的所谓「美式浪漫」本质并非聚焦爱情本身,而是体现于对「美国梦」的执念。如果说这种神话宣称努力工作便能收获幸福,那么它更深层的逻辑却将女性的「工作」等同于扮演「贤妻」或「小娇妻」的规训角色。

在亲密关系的光谱中——尤其是异性婚姻的范畴内——浪漫情感与现实利益的界限始终笼罩着微妙的不确定性。这种复杂性在席琳·宋执导的《过往人生》(2023)中被深刻呈现。影片围绕诺拉(格蕾塔·李饰)与丈夫亚瑟(约翰·马加罗饰)展开,这对纽约夫妻的生活中突然闯入了诺拉童年时期在首尔结识的旧友海成(刘台午饰)。当社交媒体重新连接起跨越时空的缘分时,诺拉与海成的重逢不仅唤起了对往昔的追忆,更在婚姻的现实框架下投射出情感的投影。亚瑟与诺拉的相识源于艺术家驻留项目的契机,两人在纽约的相遇既源于共同的生活空间,也承载着移民身份的现实考量。当诺拉通过婚姻获得绿卡时,这种实用主义的结合却让亚瑟产生了深刻的共鸣与疏离。他反复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在驻留期间邂逅的是另一位同样来自纽约的作家,一个分享着相同行旅与文艺趣味的伴侣,那么他们的故事是否还会以婚姻的形式延续?这种存在主义的叩问最终在影片的叙事结构中达成闭环——当镜头聚焦于酒吧内的三人互动时,那句充满悬疑的旁白抛出:"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兄妹?夫妻?朋友?"不仅解构了人际关系的多维性,更映射出现代社会将情感置于生存竞争中的结构性困境。

影片围绕诺拉申请绿卡的进程展开,揭示婚姻关系需被视作‘真实’的法律契约。与《绿卡》或《假结婚》中通过护肤习惯、纹身等细节判断情感真实性不同,《过往人生》将焦点放在可验证的物质证据上:共同租约、银行账户、保险单据等文件成为证明婚姻‘真实性’的关键。记者娜塔莎·伦纳德对此作出精准点评:「在国家眼中,爱情不过是资产合并的仪式。」尽管电影未直接呈现这一制度性审查过程,但亚瑟的焦虑已暗含隐喻——当社会关系陷入一个追求掌控而非支持的体制之中时,我们生活中最私密的细节,往往在未察觉间被外部力量裁定。

这一场景中更令人深思的讽刺之处在于「表面改造」的虚伪性:尽管装潢焕然一新,建筑的砖石与根基依旧未变。安德鲁·安在将故事置于当代语境时,揭示了90年代以来酷儿群体生存状态的微妙演变——所谓的「进步」往往仍深陷异性父权制度的桎梏,形成一种「理想化的同化」。这种妥协或许源于生存需求,却折射出结构性的压迫。在李安的原始版本中,伟同父母接纳其与西蒙的恋情,或许源于发现二者在物质层面的相似性:西蒙承担着煮饭等传统女性角色,甚至在伟同父亲中风后成为照护者,而当西蒙同意与威威共同抚养孩子时,这种安排反而强化了高家的宗族延续。新版中,敏的奶奶通过拼布艺术的隐喻逐渐认同孙儿的性取向——当她凝视敏将零散布片编织成艺术壁挂时,感叹道:「我长久欣赏你的作品,这些碎片最终凝聚成意义非凡的图案。就像你的艺术,你也重塑了自己的家庭。」尹汝贞充满力量的表演,让这一看似陈腐的比喻迸发出令人心酸的温情。但不可忽视的是,若敏的艺术表达突破传统范式,转向更边缘、更具反叛性的创作形式,奶奶的接纳是否仍会如现?

最终,两对伴侣携手迈入了新的婚姻殿堂:他们历经分歧与磨合,重新找到了家庭的和谐状态,而这一次的喜悦却因两个新生命的降临显得尤为特别。夜半时分,婴儿的啼哭此起彼伏,四位照护者在疲惫与责任间轮替奔波。‘这可真是热闹非凡。’克里斯打着哈欠轻笑,随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拥抱将这份不易的温情紧紧相拥。尽管画面呈现出非传统的家庭形态,但其中洋溢的欢笑却打破了所有世俗的界限。影片的尾声定格在郊区小屋的宁静外景,白色栅栏如臂弯般环抱着这个温馨的小家,仿佛在守护着一段重新启航的幸福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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