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八号”周润发与“神女”张曼玉，看香港电影如何造星 -

导演程亮回忆，在某届国际电影节上，多位国际知名导演曾齐聚一堂，探讨若需向外星文明展示地球电影的巅峰之作，应选择哪部影片的哪个片段作为代表。经过激烈讨论，最终选定的是成龙于1985年执导并主演的《警察故事》中的经典桥段——'公车追凶'。该场景中，一辆双层巴士高速穿越香港城郊的居民区、工业区与山峦地带，成龙仅凭伞尖勾住车顶，在剧烈晃动的车厢外与劫匪展开生死搏斗。当歹徒用皮包将他击落车下后，他迅速攀爬至山腰，又从陡峭山坡跃下，最终站在路中央截停驶来的车辆。距今已逾四十年，这段戏的惊险程度与视觉冲击力依旧令人震撼，画面上远处的城市天际线更是成为经典意象。如今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全球影迷仍持续分享该片段，热烈讨论其动作设计与场景美学。

成龙从31岁到71岁的岁月跨度中，其表演重心经历了显著转变，由擅长武打动作逐渐向文戏领域拓展。在最新上映的《捕风追影》中，片方以"两位影帝合演近140岁打戏"为宣传亮点，成龙在采访中透露："梁家辉一生从未参与过如此高强度的武打戏，他跟我对打的场面，观众有没有兴趣观看？他表演得很精彩！"这种表演技艺的深奥性，正如王培雷在新书《演绎百花年代：香港电影表演文化（1978-1997）》中所揭示的，既包含专业技法的精妙运用，又暗含难以言传的表演直觉。

在影视工业发展进程中，许冠文的表演艺术具有重要标杆意义。去年爆红的《破·地狱》中，80多岁的许冠文以喃呒师傅文哥的形象惊艳观众，其严苛的师道尊严与市井智慧的完美融合，标志着新一代演员对传统表演形式的继承与创新。回溯半个世纪前，这位喜剧大师曾以独创的自导自演模式，开创了属于普通市民的娱乐新纪元。王培雷指出，许冠文的表演风格实质上开启了香港电影表演现代化的进程。

港产片的发展轨迹在1978年迎来重要转折，随着徐克、许鞍华等导演的崛起，香港电影开始突破邵氏兄弟主导的武侠、神怪、言情题材框架。这些经典场景——从山西太原到江南水乡，从大漠孤烟到都市街景——皆在影厂摄影棚内完成搭建。而随着时代变迁，观众对新内容的渴求催生了许冠文、李小龙等艺人的诞生。同期，一批演员从电视台培训班走向片场，最终成长为今日的"老牌影帝影后"，如梁朝伟、刘德华、周润发等人。

在《英雄本色》（1986）等代表作中，周润发（1955年出生）与张国荣（1956年出生）的表演艺术获得了国际认可。同样，关锦鹏导演的《阮玲玉》（1991）中，张曼玉（1964年出生）通过精湛演技确立了个人风格。这些演员的成长路径印证了王培雷的发现：他们大多接受半年制培训班的短期训练，虽然接触过"斯坦尼"表演体系的基本理论，但实际表演中更依赖即兴发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TVB电视剧拍摄模式，为香港演员的养成提供了独特土壤。当时电视剧常采用即兴表演方式，单集的戏剧冲突可能持续半小时以上，台词往往仅作初步设计，演员需在表演中自然生发。这种表演方式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许多演员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普通家庭，年轻时从事着诸如司机、售货员等平凡职业。在七十年代香港经济腾飞时期，电影产业的快速发展为他们提供了宝贵机遇。

在"干中学"的实践过程中，这些演员通过超负荷工作迅速成长。以周润发为例，这位南丫岛出身的演员在从影前曾从事多种职业，从《洛神》（1985）中出演"男八号"徐晃开始，逐步在郑少秋主演的电视剧中积累表演经验。这种从基层起步的培养模式，造就了香港影视界特有的表演风格。

“上世纪70年代，TVB每年都要推出若干部100多集的电视剧。周润发在几部电视剧里都出演比较重要的角色，甚至是男主角，有时忙到一天只能睡一个小时，就直接睡在公司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实在来不及。一边拍，一边播，100集里面穿帮不计其数。当一个20多岁、刚出道的演员连轴演，不断进入情境，有时候三个电视剧不停在脑子里切换背景和角色，他自然而然就掌握了适应高强度表演的技巧。”王培雷说，“问他学了哪些表演流派，他其实回答不出来，他说：我睁开眼就演，换身衣服就要进到那个角色中。”忘我或成为他人，都是一种选择《演绎百花年代》一书总结了香港电影工业成熟期，表演的5种主流形态。随着时间的推移，演员自身演技在提升，导演怎么使用演员、整体制作如何安置演员表演的位置，一步步在为观众带来新的体验。比如在《阮玲玉》中，张曼玉演了两个“角色”，一个是影星阮玲玉，另一个通过演绎阮玲玉演电影，去重现《神女》里面的角色。在这种“双重假定”的表演要求中，张曼玉找到了感觉。《阮玲玉》里有一段拍摄于原上海市体委室内运动场的戏，阮玲玉与情夫唐季珊（秦汉饰）共舞，前后三段舞蹈，两人均在独白中体会与对方、与自己的感觉。唐季珊在伦巴中滑倒，阮玲玉独自舞动起来。张曼玉在这段独舞中尽情发挥，沉浸于音乐中，观众看到的是阮玲玉沉浸于对自己悲剧生命的价值回望。

王培雷谈及“无痕表演”时指出，这种表演方式的核心在于演员的表演痕迹难以察觉，却能让观众深刻体会到角色内心的复杂情感。彼时上海正值酷暑，舞会场景在室内搭建，温度一度攀升至40℃。张曼玉在高热中演绎的末日狂欢式愉悦，将悲情推向高潮，暗喻阮玲玉生命的终结。王培雷分析，当前影视行业普遍鼓励演员展现个人魅力与表演张力，但香港“新浪潮”时期的导演更倾向于让演员克制自我表达，通过导演的视觉叙事构建整体艺术效果，因此早期常选用素人演员。随着市场变化，电影工业亦随之调整，如《英雄本色》将古典叙事与现代元素融合，周润发的“超本色表演”便成为点睛之笔。王培雷强调，这种表演并非源于周润发的个性特质或表演偏好，而是导演对角色形象的精心设计，通过赋予其情义与复仇的双重内涵，最终形成经典艺术符号，这也成为电影工业成熟发展的必然结果。